新四軍老兵孫業滿講述與戰友并肩戰斗的故事

桌子被子當掩護 迎著彈雨往前沖（時空對話）

本報記者 李家鼎

《人民日報》（2025年06月19日 第 12 版）

孫業滿在接受采訪。 人民網記者 崔新耀攝

孫業滿與孩子們交流。 劉念勝攝

聽說有記者來訪，一大早，孫業滿便讓女兒整理好綴滿勛章的軍裝，自己則坐在客廳一角靜靜等待。透明桌墊下鋪滿的相片、獎狀、報功書，記錄著這位老人過往的崢嶸歲月。

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，再到抗美援朝戰爭，孫業滿歷經大小戰斗百余場，榮立戰功10余次。這些年，雖然記憶力已大不如前，但時至今日，他仍然能一字不差地唱出當年的歌：“我們是新四軍，我們是一家人，戰斗在一起，生活也不分，同生死、共患難，大家一條心……”

第一次扛槍什么感覺？

“槍是用來保護家人、保護戰友、保護自己的，跟對了隊伍，就不怕打不贏”

說起自己的童年，孫業滿面色一下子凝重起來。“總結成6個字，就是‘吃不飽，穿不暖’。”

1926年1月，孫業滿出生于安徽省廬江縣大明堂村。他5歲那年，外出做工的父親因鍋爐房爆炸不幸離世，母親后來改嫁，年幼的孫業滿與哥哥姐姐只能和奶奶相依為命。“冬天穿的棉襖，破了好多洞，手上全是凍瘡；糧食不夠吃，只能去挖野菜，長身體的時候，睡覺時餓得心里發慌……”

更大的不安，來自侵略者的肆意掠奪。“日偽軍經常下鄉‘掃蕩’，見什么就搶什么，牲口早就沒有了，攢下沒幾天的口糧也留不住。”孫業滿說。

1941年皖南事變后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無為游擊縱隊、新四軍第三縱隊、皖南突圍部隊和部分地方武裝整編為新四軍第七師，成為皖江地區堅持抗戰的中堅力量。新四軍對老百姓的深情與嚴明的軍紀，讓少年時期的孫業滿印象深刻。

“新四軍的駐地離我們村不遠，戰士們訓練之余，經常幫鄉親們修房子、挑水，教大伙兒如何反‘掃蕩’。更重要的是，他們是真刀真槍地跟鬼子干！”孫業滿眼睛里有了光。

1943年12月，17歲的孫業滿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——“加入新四軍，拿槍打鬼子。”

“第一次扛槍什么感覺？”

“槍是用來保護家人、保護戰友、保護自己的，跟對了隊伍，就不怕打不贏！”孫業滿提高音量說道。

長跑、爬障、格斗、刺殺……年輕的孫業滿在新四軍第七師白湖團的訓練場上開啟軍旅生涯，既提升了本領，也收獲了讓他銘記終生的戰友情。

最難忘的春節怎么過的？

“打了勝仗，村民敲鑼打鼓迎接我們，那個年過得至今難忘”

1944年春節前，當駐地周邊的老百姓都在籌備年貨時，孫業滿所在的部隊還在籌劃著新的戰斗。“那時候，得知距駐地不遠處的烔煬河口有一處日偽軍據點，我們就向上級請戰，想主動出擊打掉它。”

戰斗申請很快被批準，孫業滿所在的班被指定為先頭班。戰斗前夜，戰士們從巢湖南岸上船，趁著夜色，悄悄抵近敵人位于烔煬河口的據點邊，潛伏下來。

“副班長張業清告訴我，天快亮時，一般是敵人防備最松懈的時候，我們決定在這個時候開始行動。”孫業滿說，作為先頭班，他們的首要任務，就是貓下腰剪開面前的鐵絲網，為大部隊沖鋒撕開突破口。

戰斗打響，大部隊從剪開的鐵絲網口蜂擁而入，很快就將敵人的主力部隊俘虜。可正當戰士們清點戰利品的時候，東側30米外的一處碉堡內，突然噴出火舌……

碉堡在高處，火力覆蓋范圍廣，盲目沖鋒肯定會造成傷亡。“張業清召集我和另外一個戰友，提議用浸透水的棉被鋪在剛剛繳獲的八仙桌上，做一個‘土坦克’當掩體。”孫業滿說，三人當機立斷，收集起全排戰士的手榴彈，一邊匍匐前進，一邊推著“土坦克”向碉堡靠近，濕棉被雖被打得千瘡百孔，好在三人順利到達投彈距離。

“張業清大喊一聲‘投’！十幾顆手榴彈像下雹子一樣！”老人興奮地拍打著膝蓋說，“碉堡內外響起轟轟隆隆的爆炸聲，幾個鬼子被炸死了。”緊接著，張業清又帶頭沖入碉堡，俘虜了殘余的敵人。

這是孫業滿參加的第一場成規模戰斗，讓他對張業清心生敬佩：“副班長打仗勇敢，點子也多！”

烔煬河口一戰，孫業滿所在的部隊繳獲步槍、機槍共計50余把。當戰士們扛著戰利品凱旋時，發現駐地百姓都圍了過來。“打了勝仗，村民敲鑼打鼓迎接我們，那個年過得至今難忘！”孫業滿說。

當年的戰友聯系多嗎？

“生離死別是常事，很多戰友說不在就不在了，跟副班長交往最多”

“第一次戰斗以后，我跟張業清就建立起深厚的感情，不管是訓練、戰斗、生活，他都幫助我很多。”孫業滿回憶。

1945年，新四軍第七師奉命北上山東，在鄆城縣附近與敵軍的一次戰斗中，張業清臉部受槍傷，從前線退了下來。

“生離死別是常事，很多戰友說不在就不在了，跟副班長交往最多。”孫業滿說。1948年淮海戰役期間，已是排長的孫業滿偶然發現，自己所在的連，新來的副指導員竟是張業清。新中國成立后，張業清在安徽省淮南市工作，直至離世前，還與孫業滿保持著聯系。

“只要當一天兵，就要聽黨話、跟黨走。”從朝鮮回國后，孫業滿并未選擇轉業，而是跟隨部隊投身國家建設。和平年代，孫業滿在山西長治修建水庫、在天津修筑地下工事、在賀蘭山挖坑道……

1982年，孫業滿離休后定居天津西青區。“這些年來，我父親一直堅持講述革命故事。他常常告訴年輕人，要學習、要聽黨的話，把國家建設得再強大一點。”孫業滿的大女兒孫秀萍說。

孫秀萍還告訴記者，幾年前，老人因心臟問題接受手術，安裝了起搏器。老人常對子女們說：“跟當年參加新四軍打鬼子時一樣，我有一顆年輕的‘心’。”

“爺爺，感謝您的講述。”采訪結束，記者與孫業滿道別。孫業滿笑著揮手后，又輕輕扶正了胸口的黨員徽章。